
遗忘哲学
老田对年轻人说:“小的不愉快当天忘掉,大不愉快最多三天就忘个一干二净,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遗忘,只有遗忘才能保持良好心态,只有遗忘才能使我们不为过去所累,只有遗忘才能真正搞好同周围人的关系。”年轻人对他
老田对年轻人说:“小的不愉快当天忘掉,大不愉快最多三天就忘个一干二净,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遗忘,只有遗忘才能保持良好心态,只有遗忘才能使我们不为过去所累,只有遗忘才能真正搞好同周围人的关系。”年轻人对他的高论很以为然,有人还责问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点介绍如此之先进经验?总之,忘却是老田保持良好心态的根本,数十年来他一直这样做。他为人淡泊、宁静,与世无争,应对自如,群众关系极好。这就是他所说的云水襟怀,他的豁达,他的大度,他的处世哲学。
比如说:某天同妻一起给某官送礼,结果送错,痛失二百元。妻愤愤不平,说是一定要讨回来。老田先也很沮丧,但很快释然。几个小时后,他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又比方说:从前有一次在稻田用手为稻秧除草,由于心里想着别的事,结果被一条青水彪的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青水彪、青水彪,早上咬,晚上翘。”当时他痛彻心扉,由于治疗及时,没酿成大祸,只过了几天,他也就忘记了。
又比方说:他是资格最老的副教授之一,但只到退休,他的正教授也没能评上。他为此很不愉快,悲伤了几天,但几天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记,忘记,他是遗忘大师。
忘记、忘记,一切悲伤都化作淡淡一笑,化成大度,化成淡泊,化成宁静。
他就这样过着,就这样忘记着,他的脸越来越瘦,目光越来越暗淡,腰显得更加佝偻,走路很慢很慢,像一条虫,一条慢慢蠕动的大虫。
今天完全没有风,天空阴霾浓重,灰蒙蒙地给人压抑,给人一种难以忍受的刺激和窒息感。
十一时许,老田从某街五金店购了一把钉锤,提在手里很沉。为什么要购这一把钉锤?他不知道,家里的钉锤有好几把,但他还是购了这把长长的、尖尖的钉锤。他拿着这把银光闪闪的钉锤上了公车。车上人不太多,但座位全被坐满,只是前排双人座靠内的一个位子空着----这个座位比其它座位要高一尺多。
一边坐一名胖而壮、衣服脏、头发乱老男人,约六十岁。座位本就狭窄,那位胖男人又故意把他的一双胖腿张得老开老开,老田的座位被侵占了一半多,以至于老田根本无法坐稳。但胖男人毫不介意,不肯把张开的胖腿并拢一点。车子急转弯,只坐了小半个屁股的老田猝不及防,立马被车的惯性摔倒在地,他气愤地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侵占了我的座位,你能不能把腿收拢一点?”对方毫不客气地说:“没人请你坐这儿,你另找地方去。”
如果是平时,老田什么话也不会说,也不想说,但今天,胸中似乎有一股根本无法压抑的浪在涌动,他再也无法忍受,就说:“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请把你的腿收拢,你不能把你的腿伸到我的领地上!”
对方纺丝不动,老田就愤怒地把他的脚往里头用力推了一下。
双方猛烈吵起来,吵得很凶。老田大声道:“你这个人算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你为什么把你的腿伸进我的领地?你说?”对方人高马大,同样气势汹汹,但果真打起来,老田估计对方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虽然老田的年纪比他还要大。但老田学过醉拳,以后又学过太极和青年拳,还向一位同学学过几招极管用的中国式摔跤,真正打起来,胜负难说。
愤怒无比的老田怒不可遏,他脱掉冬衣,露出紧身皮夹克,他准备今天打一架了,即使打得头破血流也要维护自己的一点权益,老田下定决心同这种蛮横、自私的人斗到底。
老田个子不大但说话声音大,气势逼人。路不平有人踩,理不平有人摆。双方吵来吵去,也有人开始帮腔了,对方显然理屈词穷。有人劝老田换个地方座,但老田就是不换,他坚持要坐在原处,坐在自己的那一处座位上,而且他的座位绝不容许那个胖男人侵占半分。
老田狂吼道:“你的腿要敢超过边界,我就一锤子砸下去!”说罢掏出锤子,拿在手中,作出随时砸下去的样子。胖男人不肯退让,但胖男人坐下去后,侵入老田空间的行为已大大收敛。他不怕老田,但怕那一把锤子。
老田胜利了。
“哈哈哈哈!”胜利者老田下得车来,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面前是碧波粼粼的东湖水,一边是淡黄色的轻轻拂出诗意的柳丝。老田忽然手舞足蹈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旁人感到他有些奇怪,有人甚至要报警。
边唱边拍手的老田回到家里,才感觉到他过去所有被忘记的苦痛事实上全没忘记:一件件全背负在身上,如同遇物则取的蝜蝂----对老田而言:是把所遭受的全部凌辱都默默背在背上,背在背上,越积越多,只是从不曾感觉到压力的沉重。
但我们老田的承戴力毕竟有限,时至今日,老田,可怜的另类蝜蝂再也无法前行了,因为老田背负的隐形负担太重太重了,重到再也无法承受任何新增的压力,那怕增加的只是一根麦草的重量。事实上,遗忘哲学只对持有同样哲学观点的人有用,对作威作福成习惯者,对贪得无厌者,对素质低劣、蛮横成性者,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老田拍着手从东湖边一直走回家。
我们的老田怎么了?云水襟怀的老田,大度的老田,淡泊明志的老田,从来与世无争的老田,我们的遗忘大师,怎么啦?怎么啦?到底怎么啦??“哈哈哈哈”,人们议论着,全不知道他有些失常的原因。
老田正躺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说他患有某种精神病,但问题不大,只思想处于一种对外界反应过于微弱即半麻木状态,大夫高兴地说:“这样很好,很好,因为以后他对任何新的刺激都无所谓了。”
总之,我们老田“忘却一切”高论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被贯彻到底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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