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去后山采药回来得晚了，哥哥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是跟你说过天黑以后不要去后山吗，你怎么老不听话！”
“下次不敢了啦……”我双手合十向哥哥求饶，趁他不注意马上开溜。
“久川辰，你给我站住！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吧！”哥哥气得直跺脚。
为什么不能天黑后去后山呢，因为传说中，那有狐妖！
狐，妖兽也，修千年而得一尾。狐五十岁，能变代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男人。能知千里外事，善蛊惑。千岁则与天通，为天狐。
不过所谓传说，就是不可信的事，谁信谁笨蛋。

二
哥哥虽然骂我，可他从来都不会真正生我的气，我依旧爬到他床上霸占他的床。
“真是拿你没办法。”哥哥摸摸我的头，揽我入怀。
听着哥哥有规律的心跳，我才能安心入睡。
你若说我太过黏人，我也没办法。因为哥哥是我唯一的，绝无仅有的亲人。
“久川家的两兄弟。”村里的人是这样称呼我们的。“挺可怜的。”他们如此定义我们在七年前失去双亲的身世。“不过也很坚强哦”，算是对我们自力更生的肯定。
七年前我七岁，村边的江水突然泛滥，无情的洪水夺走了父母的生命，从此我与哥哥相依为命，靠采集药材去卖来养活自己。话是这样说，但其实一直是哥哥在努力维持着我们的生活。哥哥很厉害哦，每次上山他都能找到珍贵的药材，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小狗的鼻子（这话要是被哥哥听到我又要挨骂了）。不过现在不同啦，我已经十四岁了，是个男子汉了，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哥哥。

三
太过专注于采药，太阳西沉我也毫无知觉，依旧往深山中走去。直到寒意爬上背脊我才惊觉，再回头时周遭的景象已经变得森然逼仄。初升的月亮投下熹微的光，树影繁错，风从小路的一端灌入，带着“呜呜”的风鸣声一直流到远处，突然乍起的落叶打着旋儿划过我的脚踝。
我突然有些害怕。
关于后山狐妖的传说在我脑中浮现，平时根本不在意的告戒现在却非常非常清晰地在脑中浮现。我背上竹篓，飞快地往回家的方向跑去。
可是平时熟悉的山路不知为何变得陌生，我跑了很久却还是在山上，像掉进一个怪圈，无论怎么走都还是回到原点。恐惧在心中无限扩大，我不断深呼吸想以此平复心中的不安。
这时我看到一道光，纯白的耀眼的光芒，寻着光源走去我想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脚下却一个踏空，我的身体急速下跌。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四
再次醒来我看到的是熟悉的屋顶，熟悉的窗户，熟悉的陈设，这是……家？
而哥哥守在我身旁焦急地为我擦拭额头的汗，看到我睁开眼睛哥哥高兴地轻拍我的脸：“小辰，你醒啦！真是担心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嗯……就是头有点晕……”
“这就好这就好……”
“哥……”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我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挣扎着起身扑进哥哥的怀抱，我需要一个真实的体温来确定我没有在做梦。
“为什么你老是不听话呢……”
“因为……因为我想减轻点哥哥的负担……多采集一些药的话，哥哥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吧……”
“小傻瓜……”哥哥叹了口气，再责备不起我来，他宠溺地揉揉我的头发。

五
是梦，梦里有深蓝的水波，巨大的汹涌的浪潮。哥哥的身体浸没于这片波光之中，渐渐下沉，渐渐消失，无数气泡从他消失的地方涌出，像喷发的火山，然后气泡破碎，散做一朵朵晶莹的花。
“哥——”我身出手想抓住他。
徒劳，握住的只是虚空。
于是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我自黑暗中坐起身，额发已被汗水浸湿，我的心口隐隐地疼，在我身旁，哥哥安静地睡着，月光之下，他美得那么不真实。
自从那日从后山回来后，我几乎每晚都会做这个梦，反复出现的梦境像一个预言，让我心中怅然若失。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记忆的某个地方出现死结，想不通，忆不起。
忘记了什么呢……

六
年轮流动向前，生活有条不紊地继续。
草蔓疯长，覆盖满目疮痍。
青色是夏日里膨胀的秘密。
青色是错综复杂纠结缠绕的回忆。
青色是哥哥凛冽的背影和与我的不离不弃。
如果一切一如往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可是在我二十岁时，哥哥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小辰，我曾经答应你哥哥，照顾你到二十岁成年，如今时间已到，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七
我知道哥哥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我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全身冰冷，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我颤抖地伸手想拥抱哥哥，却见哥哥身体慢慢边得透明，然后化作一团白色的雾气消散不见。
我蹲下身，失声痛哭。
据说，我真正的哥哥在十三年前的那次洪水中与父母一同丧失了生命，而哥哥曾经在后山救过一只白狐，白狐为了报恩，幻化作哥哥的形态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据说，那次我在后山昏迷是白狐的妈妈寻子心切又在我身上嗅到白狐的气味，如果那次哥哥……不，应该是白狐，再晚来一步，我就会失去生命。
如今，白狐在人世间的时间太久消耗了不少元气，而他已履行了约定。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再留住他。
于是不可抑制地难过，哪怕他不是我真正的哥哥可这十三年的回忆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开心的，难过的，失落的，欣喜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哥哥。
都是哥哥。

八
据说，后山，有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