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淡淡的。
那天放学后，我看见家中的后院，有几个邻居的孩子正趴在墙上观看，嘴里不时地叫喊起哄。我纳闷地走上前。
“快过来看童养媳……”伙伴们飞快地拉着我，将我的头按到一个小洞前。
当时，我家住在一个大院内。大院古朴得象一座旧式的寺庙，一堵暗红色的砖瓦墙阻隔了大院与外界的联系。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孩子，硬是在墙上敲下一块砖，留下一个洞口。
我好奇地趴在洞前，看到一墙之隔外，那幢平房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瘦弱，矮小，面色蜡黄，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记得当时她正惊惶地坐在椅子上，手不停地扭捏着衣角，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来观看的人们，瞬间又害怕地低下头，久久不愿抬起。
我瞧着她，心里不由一阵伤感，可怜这个瘦小的女孩，如今就象动物园的猩猩一样，被人观赏取笑。
因为是街坊，我们很快就熟悉了。知道她名叫阿珍，年纪比我大。
阿珍出生在闽南安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有4个弟妹。贫穷的父母迫于无奈，只想早早地将她嫁出去，好换些彩礼养家糊口。正好有人捎信，说城里有人需要找个小女孩，但必须从此与家里断绝关系。阿珍的父母虽是有些不舍，但想着女儿从此就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就一口答应下来。
懵懂无知的阿珍就这样来到了城里。城里的家中有3口人，爷爷奶奶和哥哥。阿珍不知这位哥哥就是日后要与之成婚的丈夫，只是觉得这位哥哥有点憨傻。
阿珍心善老实，常常为自己能够走出大山，而对老人感恩不尽。小小年纪的她包揽了家中所有的家务，尽心地伺候两位老人。在家里，最疼她的是爷爷，对她最刻薄的是奶奶。我常常在院子里，听见那可恶的老太婆用满口的闽南腔，尖声地叫骂阿珍，甚至体罚打骂，不给饭吃。
记得有年冬天，气温突降，我冷得缩在被窝里看小人书。突然惦起阿珍，赶忙披上大棉袄，跑到后院。
我看见阿珍正吃力地从房里挪出一个大木盆，将所有的衣服泡湿后，坐在小凳上，慢慢地揉搓衣服。寒冷如冰的水，锥心刺骨，冻得她两手通红，不时地将手放进嘴里哈气，又不住地直跺双脚。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珍，往盆里加点开水啊！”我忍不住隔墙大喊。
“奶奶说，得节约用煤。”阿珍抬起头，朝着洞口回应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赶忙回家，拎了一壶开水，跑到阿珍面前。随着水温的加热，阿珍的手不再僵硬，她感激地对我直道谢。我笑笑，算是接受她的谢意。
虽说家务繁重，可阿珍毫无怨言。她知道如今的一切，对于乡下的弟弟妹妹来说，已算是天堂了。
可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心寒的事：
那天，几个少不谙事的孩子在怂恿那个傻哥哥：
“傻子，那是你媳妇，你打她，她不敢还手。”
“不信？你试试！你打她一下，我们给你糖糖吃……”
那个傻子果真走到阿珍面前，舌头含在嘴里，傻兮兮地看看阿珍。见阿珍不理会，他用脏兮兮的手将鼻涕一抹，然后对准阿珍的鼻子直通通地一拳，打得阿珍眼冒金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鼻血顺势流了下来。
几个孩子见闯祸了，立刻一溜眼地跑开，留下傻子在哭着讨糖吃。几分钟后，阿珍慢慢地站起身，默默地将含着泪水的血水擦拭干净，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事后，她说，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无情地嘲讽与捉弄。
春去秋来，阿珍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了，她懂得了“童养媳”的真正含义。还知道那个傻哥哥，她日后的丈夫，有个让人不耻的坏习惯——“顺手牵羊”。
阿珍私底下几次哭着对我说，她不想，打死也不想嫁给那个傻子。我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是陪着她默默流泪。
终于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面对奶奶的谩骂殴打，阿珍誓死不从。她不停地跪在地上求爷爷奶奶，宁愿侍奉他们一辈子，而终身不嫁。
那段日子，阿珍的哭声不知揉碎了多少人的心。可怜阿珍的邻居们也私下向妇联反映，毕竟那已经不是旧社会的年代。
有了邻居们的支持，阿珍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做法，她不再理会奶奶的谩骂，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背地里，她几番流泪乞求爷爷。终于，疼爱她的爷爷答应将事情暂缓。可不明事理的奶奶，依旧整日地折腾阿珍，威逼利诱，以期让她就范……
就在大家一直为阿珍担心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那个傻子因为偷自行车，与人打架，将人捅成重伤，而被捕入狱。奶奶气得一命呜呼，留下了阿珍与爷爷相依为命。从此，爷爷闭口不再提那成婚之事。
过了几年，因为旧城改造，盖起了新房。我和阿珍成了真正的邻居。我住5楼，她住2楼。此时，她已经顶替退休的爷爷，去单位上班了。
每到周末，我都会跑到阿珍房里和她聊天，她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小屋里。虽说阿珍没文化，手却出奇得巧，一间小小的屋子，被她装扮得洁净而雅致。每到秋冬季节，我总能穿上她织的漂亮羊毛杉。
“谁找到我们的阿珍，一定是幸福无比。”每次穿上新款毛衣，我总会开玩笑。
“谁会看得上我这没文化的人呢。”每到此时，阿珍总是羞红着脸。
“会的，会有那么一个可心的人在等你的。”我坚信。
果然，在我大三暑假那年，我发现，阿珍变得爱笑了，人也变得漂亮了。
一定有情况，我想。
“快，从实招来。那个他是谁？”一见面，我就迫不急待地缠着她追问。
“他叫林平，读过中专，是个技术员呢。”看得出，阿珍非常满意这个读过书的人。
好容易熬到周末，我终于见到了林平。一个个头偏矮，理着小平头，眼里透着精明的小伙子。他不善于说话，总是躲在角落看书。
“他人好，不嫌我没文化。这辈子能找个读书人，我想都不敢想。”阿珍一脸的知足。
看着笑靥如花的阿珍，想着她从此有了幸福的归宿，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很快，阿珍结婚了。在人们真诚的祝福中，阿珍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年后，阿珍做了幸福的母亲。
那天我去看她，瞧见夫妻俩正开心地逗着小宝贝，温馨的小屋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我轻轻地带上门，只希望将那舒心的笑声永远留在幸福的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