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袭浅紫色的旗袍，有些亮片自领口纷纷地坠落下来，一个女子在舞池中央优雅得仿佛摇曳生姿的凤尾藻。一曲终了，她斜斜地倚着墙角，吐着一个个很有规则的烟圈儿，慵倦得让人怜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莱茵。在躁动不安的1999年春夏之交，三里屯一家名叫大西洋的酒吧。其时吧外雨丝如新篾，吧内弥漫着《MyHeartGoOn》水一样的忧伤。
“我叫莱茵。一条美丽的河。”也许忧郁和沉默寡言让我的确与众不同，当《BalladePourAdeline》再度飘起时，她没有旋入舞池，而是径直向我走来，然后招呼侍者送来一杯酒，是有着绚丽层次的鸡尾。她说：“闻闻阳光的味道吧。”
我微微一笑。既然打发时光，能有人陪着自然是一件幸事，何况莱茵看起来很让人舒服。但是我拒绝了酒，我说我更喜欢咖啡，特别是蓝山。
“它不是毒药。”
“药？是药就好了。”
“好了，它是药吧，以毒攻毒，专医你的病。”莱茵嫣然一笑，眼角唇边荡过来异样的娇媚，却偏偏隐着三分未曾褪尽的羞涩味儿。
她看过张爱玲？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动，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年轻丰满的胸部和高挽的云髻非常出色。也许酒吧光线迷离的缘故，或者因为笙歌夜夜吧，脸色有些旧了。但眼睛黑而清澈，流转之中给人一种聪慧俊朗的感觉。这般女子，偏偏混迹风月场，真让人惋惜！
我们谈一些漫不经心的事情，比如泛着青黄悬在檐下的雨，但这种说话并不让人感到枯燥无味。反是一杯鸡尾酒饮下，莱茵身上的香气使我有些不能自持。
莱茵邀我跳一支舞，我说我不会，她笑笑便转入舞台中央。在《PourElse》中，舞者又以她为中心，渐渐围成一个圈儿，莱茵动静皆宜，仿佛萧淑芳画笔下的紫鸢，娴静而张扬着生命热情，有一种很质感的美。

2
蓝海薇供职在蓝海公司，中英合资，搞软件开发。
她对蓝情有独钟。虽然衣橱里已经衣满为患，但每次逛街看见蓝色的外套，她还是挪不动脚步。这种蓝怎么样？她无论问哪一种，我都能令人信服地指出缺陷。她就噘着嘴说，到底那种蓝是完美的？蓝海薇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无懈可击的物事，所以我的所谓理由也是瞎扯。我喜欢她歪着头问我的样子，相识三年来，我就一直陪她逛街，一直有意无意地逗她。
但现在不需要了。她找到了另一个男人，和她一样喜欢蓝色。他叫Blue，蓝眼睛，头发黄黄的。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有一天傍晚，天潮起了雨，我想起蓝海薇没带雨具，便找了把蓝色的天堂伞给她送去。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她却给我一个震惊。蓝海公司在十八楼，我等了半天，电梯才缓缓地下来。打开，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我看见电梯里的两个人还吻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蓝海薇！
晴天霹雳！用英语表述或许更为确切，——“ABoltFromtheBlue！”我捂着腹部在霏霏小雨中慢慢地蹲下去，我以为那一刻我要心痛而死。但是我没有。蓝海薇的脸却在一点点变白，我从未见过她的神情这样慌乱和颓败。
“你像一片雾障，让我找不到感觉。”蓝海薇怯怯地说。
真正到了分手的时候，蓝海薇又恋恋不舍起来。一个月后，在大西洋酒吧错乱的灯光下，她哀伤的面孔和泪汪汪的眼睛差一点软化了我的心。她说：“苇航，要以怎样的方式，我们才可以继续？”
“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有一把小刀在我心头划过，不可能不留下伤口。”我闭上眼睛，但没有泪像以前那样虫子般爬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已经枯竭了。

3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而且天吝啬得像我枯涸的泪腺一样，一点雨都不给，整个北京城在明晃晃的太阳炙烤下似乎要熔化了。城市的风景从高处看来洋溢着别样的味道。下面的人们匆忙如蚂蚁，以自己的方式快乐地觅食，忙忙碌碌，不知所终；世界因此依然喧闹。我躲在高楼的空调里，翻看着近来流行的爱情小说，享受一下别人的悲欢，尽管是纸上的。这样的时候总是想起蓝海薇，想着想着便陷入深渊般的梦幻。
一个人喜欢回忆，说明他已经老了。我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但发现自己已不是过去的自己。一天莱茵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说：“你来看我好吗？”
莱茵，一条美丽的河，我竟然把她淡忘了。“好的。”我在电话里笑着说，“我正想和一个能够相处的人有一段温暖的时间。”
“难道还不够热嘛！”声音妩媚而清脆。
约会地点在圆明园附近的蜜雪儿，那儿高校多，环境幽雅。已经很久没和女孩子约会了，以前的风花雪月对我来说像一池浅浅的湖水，游了一番，觉得有些疲惫，而且厌倦。但在出门前我仍然喷了点香水，稍作修饰。
见面的时候，莱茵清纯的装束让我差点没认出来。简简单单的紫裙长及脚踝，一根粉色的缎带松松地扎着齐腰长的头发。她淡淡一笑，你迟到了。
那一晚，我们在蜜雪儿逗留到深夜。莱茵实在是让人轻松的女子，她一直笑靥如花，妙语解颐。但当酒的颜色爬上面颊时，她忽然问我：“苇航，你说有真爱吗？如果有，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样子？”
忘记了我是怎么回答的，但可能跟她提到了蓝海薇。因为次日早晨，当我对着雪白的床单上一缕清晰的血迹发呆时，她靠着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人了。
我看见莱茵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失落，我相信她刚刚受过伤害，便有一种放下所有去安慰她的冲动。我没有告知莱茵我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但是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在我送她回去的车上，她枕着我的腿睡着了，像一只猫一样地蜷缩着，欲望和慵懒夹杂在一起，一览无余。
我扶她上楼，在进门的时候，她忽然把脸埋在我的肩上抱着我哭，我能感觉出她瘦削的身子像片树叶般轻薄而且羸弱。她说：“我累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终于找到了你。”我小心地去揽她的纤腰，只觉得自己突然心跳得厉害。我是爱上她了吗？这也许是真正的爱情，两个人萍水相逢，除了对方的名字，别的一概不知！

4
莱茵，我，就在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的时候，另一件突发的事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蓝海薇遇到了车祸，而且救她一命的却恰恰是莱茵！莱茵救了她一命，却无法改变她下肢瘫痪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