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蝎子毒辣，后妈心狠。我最大的不幸便是还穿着开裆裤，常把鼻涕抹在袖口上时，爹就给我娶回一个狠心的后妈。
听大人说：“后妈都是黑心肠。”从后妈进门的那一天起，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不时地监督着她提防着她。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不顺眼觉得厌恶。爹让我给这陌生的黑心女人叫妈，我低着头咬着牙就是不开口，因为我知道我妈已埋在北地的土堆里了。
十年了，我没叫她一声妈。爹对我说：“你妈心肠好，待你比你弟弟还亲哩!”我嘴上不说，心里明白，鬼才信呢，弟弟是他的亲生儿子，笨且贪玩，常常作业不做书不会背，可她却舍不得管教。我就不同了，每背书或做作业，她任凭家务不做，也要像警察那样瞪着眼睛严密监视。任务完成后还要一一检查，稍有差错便不让过关。我只得忍气吞声，重新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活活受罪。唉，偏心!
后妈不仅偏心，而且过份小气。一分钱就像穿在肋巴梢上舍不得花，每天晚上我做完作业只要一钻进被窝，他就赶紧用针按小灯头，摇动纺车嗡嗡嗡嗡，真让人心烦。有时他干脆吹灭油灯摸黑纺棉。寒冬腊月舍不得生火，就用一些破布包着腿脚，照样嗡叫，甚至后半夜我睡醒了，纺车还在叫个不停。所以每年冬天她的脚都要冻烂，走路一瘸一拐，一双小脚扭动艰难。这时我会暗暗骂一句：“这小气鬼，活该!”
上初中了，秋后一日，气温骤降，寒气袭来，我正坐在教室里发抖，爹送来了棉裤，我急忙去寝室穿上，啊，又厚又长，顿感浑身温暖，心里也热乎乎的。。爹告诉我：“你妈怕你冻着，连夜赶着拆了她的棉裤，改装改装，让我送来。”听爹这么一说，我刚才穿上棉裤产生的热量一下子一扫而光，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苦笑一下没吭声。心想，怪不得呢，我穿旧的，她就有理由买新的了。哼，自私!
那时我们这儿的人多靠野菜充饥，野菜半年粮。我们吃烦了难以下咽的干树叶和扎嘴的老刺芥，可偏偏生不逢时，不吃这就只有空着肚子活活饿死。偶尔能吃上一顿刺芥汤煮稀面条，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她见我和弟弟都伸长脖子难以下咽的样子，总是笑笑说：“我好吃这老刺芥。”说着将碗里的几条面挑到我们碗里，我们自然也将碗里的野菜挑给她。这时，我心里总有些好笑，她怎么生性不爱吃面条，好吃扎嘴的刺芥？可爹总是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老这样会伤身体的!”后来我发现她慢慢胖了，心里想：“嘿嘿，爹还担心她身体呢，她可不憨，天旱三年也饿不死做饭的!哼，她肯定是当面不吃，背后偷嘴！”
两个月后，我回家过年，见她俩眼眯缝着看不清东西，浑身臃肿走不动路了。医生诊断是浮肿病，因常年吃野菜不见米面所致。“啊——？!我明白了，她是为了我们，舍不得吃，才饿成这样的呀!”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来复去不能入睡，天快亮时，听爹叹口气说：“小均眼看快毕业了，毕了业就叫他回来挣工分吧!”“啥呀？不中，小均聪明，让他上学，咱能叫俩娃都打一辈子坷垃？!”爹又接着说：“我也不忍心，可这钱……？上师范也要几十块呀!你的病……”不，叫娃上学，当初妈给我的玉镯还在箱底儿，你拿去卖了吧，娃有出息，我走也放心了!”
我听不下去了，满眼是泪，从床上爬起来，扑通跪在地下，“妈……!!”大喊一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