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有他照顾我，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
老王说：“她很伟大，很不容易，我很尊敬她。”

很小的时候，我跟着奶奶住在城郊的结合部。田野有着蔓延的草香，满眼是绿色，依然可以看见古诗中说的炊烟袅袅，樵夫逍遥。
奶奶喜欢去田间散步，时不时慢慢地弯下腰，轻轻地薅起路边的不知名的野菜，回去用芝麻酱拌来吃。彼时奶奶仍然精神奕奕，早早的去上班，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整整齐齐，我经常觉得拉斐尔所画的圣母，衣着的就是如此吧，虽然简朴但抑制不住的端庄丝丝流动。
奶奶有很重的哮喘，长年的哮喘让她有略微的神经衰弱，累月的劳心让她总是容易旧病复发。所以认识奶奶的人们都说，奶奶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可我后来明白，奶奶并不坚强，一个女人在儿女年幼，中年丧夫时所表现出的并不是坚强，只是那时局逼迫的不得已，真正的迫不得已。

老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我不知道，只知道父亲、姑姑他们都并不叫应该叫的名字，他们都用了一个很亲切的称呼——老王。可我要叫他爷爷。
翻翻老照片，看见卷边的照片上老王边指着镜头，边端详着婴儿时期的我。看看时间，已是二十年。时间真的是所有人的老师，只是他不使用任何的教材，只是身教，言传都流传在作家感叹中，一个一个躺上了印刷厂，成了铅字。
老王是个开朗的人，叔叔曾经在他生日上说常照顾奶奶，已经可以誉为“王神医”，他“大言不惭”的说，那是一定的。我想那不是说医术有多高明，只是对那个人下了足够的心思，退休以后的全部心思。
老王爱好很少，可我总觉得他应该有很多的爱好，他的个性若是在古代，应是个仗剑走江湖，虽然做不得大侠，但至少也混个潇潇洒洒。他只是身边多了个牵挂，心里多了份放不下，脑子里总有个身影萦绕。

奶奶很久之后才和老王搬到一起，虽然他们很早就已经情投意合，他们的爱情并不是爱情，没有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只有枕边的热水，桌上的药丸，以及精心的饭菜。平淡到日间的生活，岁月沉淀成了亲情，代替了激情四溢的爱情，温和却并不失热烈。
因为奶奶身体虚弱，老王经常会做一些很有营养的东西，给奶奶打打牙祭。奶奶会嘱咐他少做些，还会叫父亲和姑姑去拿些回家。这个时候的老王经常会与父亲他们进行友好的会谈，谈谈我们不肖子弟的最近表现，汇报一下最近工作情况。
每年的聚会都会在老王家，奶奶总是很早就下了席，并不爱那些鱼肉佳肴。她在边上看着济济一堂的家人，沉默不语，我不知道她的感觉，我想是很安逸的，很欣慰的吧。我总会是第二个，她会叫我过去，叮嘱我学习要努力，认真。那时年少，一概都是明日复明日，言之凿凿，后来想起来了却音言难寻。

后来，奶奶已然忘记了我们是谁，不再忙碌，不再担忧，上天怜悯她吧，可是这样的她没有人接受，没有人放心的下。总是咿咿呀呀却言语难辨，以往的整洁早已不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是心照不宣，大家都在慢慢接受一个现实，奶奶去了一个没有返程的地方。
老王依旧如故照顾着奶奶，更加细心，更加缜密，只是沉默了许多，因为忽然寂寞了，忽然少了一个人。最后，朔风呼啸的秋天，奶奶还是离我们而去，没有一句嘱托，没有一个动作，只是坐上不返程的列车，再也不回来了。
奶奶还是要回到早就离世的爷爷的故乡下葬，尚存体温的她要陪伴已沉睡在地下数十年的爷爷。老王还是沉默，默认了一切，他只是最后陪了奶奶几天。后来，房子成了空房子，奶奶葬在了爷爷身边，老王去女儿那里躲躲思念的纠缠。
一年之后，老王回来了，身体每况愈下，他没有让女儿们守在身边，他自己住在那个房子里，像以前一样生活。
他守候着那个房子，守候着那段回忆……
——献给老王和已经离世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