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妮子下车时，街道两旁的路灯都睁开了眼，霓虹灯闪闪烁烁地区别着城市和乡村的夜晚。宽阔的大街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行人如织，一幢幢火柴盒似的高楼大厦傲然托举夜幕。城市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冷寞，让妮子无所适从。钻街穿巷的夜风零乱了头发，一次又一次拭去她眼角不断生长的泪花。她不敢奢望有个家，只希望有个温暖的安身之所。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红发卡，千百次回忆起妈妈的爱抚、呵护，但这些令她感动，珍惜的美好，最后都被爸爸扭曲，狰狞的面孔、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凶狠残暴的拳脚撞碎。路灯把妮子的身影拉得很长，细碎的步子已经没有了张力，沉重的睡意模糊了视线，最后，她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坐下，进入梦乡。
太阳的光线透过高大、浓密的行道树，暖洋洋洒在妮子的脸上，几只鸟儿在枝上蹦来跳去，唱着晨起的歌谣。妮子睁大眼睛打量四周，不由想起家，想起妈妈。妮子打记事起，就担惊受怕爸爸在家的日子，特别是半夜三更，爸爸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像野兽一样发泄疯狂，妈妈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三个月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妈妈又一次遭到毒打，爸爸沉睡过去后，妈妈就坐在她床前，唏嘘流泪。早晨醒来，妮子发现枕边放有一叠整齐的换洗衣服，衣服上放着一只妈妈常常抚弄，很少使用的红发卡。红发卡是一对，还有一只呢？她当时就太惊失色，预感不妙，果然妈妈带着另一只红发卡悄悄地走了。
妮子站起身来，朝角落的出口走去，很快她又转回身来，捡起几块砖头摆放在昨夜寄宿的地方，她想这块地方是自己圈下的，别人不能也不应该来侵占。
几天下来，妮子逐渐掌握了一些乞讨之道，学会了用眼光与别人交流。不管年老年少，只要和她对视一眼，便能读懂她的哀怜、饥渴，谁都明白她的需要，谁也无法拒绝她天真无邪的乞求。
天气渐转寒凉，妮子单薄的身子在破衣烂衫里瑟瑟发抖。晚上回到住处，住处竟变了样，不知是谁用砖头垒了面半人高的墙，墙内不大的空间，显得踏实、温暖，一床破毛毯，一件旧衣裳叠放在墙角。妮子惊呆了，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谁谁占了她的“风水宝地”，端了她的窝子，她一屁股坐下来，心里不知是紧张还是气愤，揣了只兔子似的老半天安静不下来。第二天她哪里也不去，坐等那个不速之客，可是没有人来惊扰她，接下来几天仍无人光顾。妮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重要的是这块领地、她的小窝还属于她。
妮子在街上转悠了一整天，肚子还没有填饱，在她饥饿难耐的时候，一高一矮两个男孩走到她面前。几天下来，他们混得烂熟，大个子男孩名叫柱子，小个子男孩名叫胖墩，都是外地人，在车站一带施展鸡鸣狗盗的小本领，不过为人还挺仗义。
夜幕拉开的时候，妮子回到住处，刚躺下，那个卖气球的男人突然冒出来，虽说常见面，妮子还是有些胆战，这狗窝似的地方还没来过其他人呢。这男人30岁左右，看起来像个朴实厚道的乡下人。
妮子跳将起来，以声壮胆：“干什么呀，卖气球的，快走噢，不然我喊人了？”
“不用喊人，俺只是过来看看你夜里冷不！”
“用不着你操心！”妮子两眼鼓得像灯泡，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俺在火车站一带卖气球，你见过的，住在立交桥下的棚子里，这是俺的身份证。”那个卖气球的男人把身份证递给妮子看。
妮子瞟了眼，这人名叫陈大元。
“俺那边还有挤的位置，挺暖和的，想去，俺就腾个地方给你，要是愿意跟俺一起卖气球，保准你不用讨饭吃！”
“谢啦！”妮子忽然想起什么，弯腰扯起脚下的破毛毯，“这个也是你的好意吧？”
“是的，看你人小挺可怜的。”那男人惹无其事的捏着衣摆，“哦，这几天俺瞧见你和那两个小混混在一起，他们俩手脚都不干净，你女娃可不兴学坏哟！”
“嗯”妮子的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那根绷紧的神经，随着逐渐和缓的空气，松弛下来。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不是什么坏人，应该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俺是河南人，名字叫陈大元。”他一边说一边又亮了亮身份证，“俺出来做小买卖有些年了，要是信得过，就去立交桥下找俺，那边还有你们本地的民工，他们知道我的为人。”叫陈大元的男人说完，丢下二十元钱，头也不回走了。
妮子目送陈大元的背影，呆呆地坐在原地，心里却翻江倒海。是啊，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涂抹了不同的颜色，有令她伤心欲绝的，也有令她回味无穷的，正是那一个个体面、温暖的日子，焊接着她支离破碎的心，引导着她勇敢地逃离绝望的迷失。
柱子和胖墩突然蒸发，一连好几天都没见着人影。无助、孤单、寂寞的感觉跟这渐冷的天一样，透过单薄的衣裳，撕咬着妮子的肌肤和肉体。
妮子拿着陈大元给的二十元钱，认认真真地过起日子来，花十多元，在地摊上买了件厚布衣裳，穿在身上，温暖的火苗“呼”一声窜上心窝子，腰身立刻伸直了，再不会躬背、勾头、缩脖子、打冷战了。得了人家的好处，总该言声谢吧。
立交桥下有十几间依桥墩搭建的简易棚，正是下班时间，民工们从工地上回来，妇女、孩子们吵吵闹闹，锅碗瓢盘奏出动听的乐曲，袅袅炊烟弥漫出温馨怡人的图景。
陈大元看见妮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伸手指了指铺在稻草上的褥子说：“坐呗！在这里吃碗热饭。”
妮子坐下了，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包括陈大元淘米做饭，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不会做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的。妮子被床头拴着的五颜六色的气球吸引住视线，她伸手触摸着气球，心想：就靠卖这些小玩意，也能赚钱糊口饭吃？
陈大元看到妮子在面对气球沉思，撂过一句话来：“这几只气球是今天卖剩下的，包里还有好多呢，够卖一阵的，你要是愿意，明天一起上街卖，俺管饭，还付你工钱。”
妮子不暇思索，就点头答应了陈大元。
陈大元见妮子答应了，脸上笑容可掬，手脚也利索了许多，一袋烟的功夫，便弄出三个小菜，一碗鸡汤面。妮子也不见外，美美地吃了顿热气腾腾、味道可口的晚餐。

二

滨江市因滨临长江而得名。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文化名城，各种古迹新景交相映衬，勾勒出古城飘逸洒脱的英姿，其旖旎的风情，动人的神韵，让千千万万游人喜爱、痴迷。江喜玉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十多天了，屈辱、愤恨仍像一把刀无时不在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