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春早，到了三月末，金陵城内早已是杨青柳绿，繁花似锦。金陵胜地名胜古迹颇多，每日出西直门的游人，络绎于途。什么汽车马车人力车驴子，来来往往，极是热闹。小贩们也趁时摆出摊子，诸入胭脂水粉、糕饼糖果之类，应有尽有，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繁荣。
明德女校的宿舍里，杨柳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同寝的樊永菊走过来往她背上拍了一下，笑道：“杨柳，今天天气晴和得不得了，咱们去城南公园玩吧。”杨柳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心情！”
在旁边认认真真练着行楷的陈翠容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呦，一向活蹦乱跳的杨大小姐，竟然会失去玩的兴致？”杨柳扬了扬手里的信道：“我母亲来信说，我父亲病了，要我务必回去一趟。”陈翠容道：“记得上次你家来信，说你母亲病了，要你回家一趟。结果回去以后是要你去相亲，这次不会又是故伎重演罢？”
杨柳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爹爹若真是病了，我要不回去，也忒不像话了。车票都买好了，明儿一大早就要动身了。”樊永菊笑道：“横竖明天才动身，咱们先去玩会儿嘛。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天昆曲名角罗卿卿要在城南公园附近登台献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都去凑凑热闹吧。”
杨柳一想也是，就梳洗了一下跟她们出去，陈翠容生性喜静，一个人留在寝室里。
城南公园附近人山人海，都想一睹昆曲名角罗卿卿的风采，杨柳和樊永菊怎么也挤不进去，站在人群外面干着急。樊咏菊用手帕擦着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汗，急道：“这趟可真是白来了，这样多的人，估计咱们连罗卿卿的影子都瞧不见了。”杨柳也有些着急，四处望了望，眼前忽地一亮，笑道：“我有办法。”
这里看戏的人多，汽车自行车也多，杨柳拉着她们俩到了一辆自行车前，要樊永菊扶住自己，踩着脚踏站到车后座上去，果然是站得高看得远。樊永菊在下面仰着头急切地问：“看到罗卿卿了吗？”
杨柳笑逐颜开地说道：“看到了看到了，她登场了。好漂亮啊！”杨柳穿着蓝衣黑裙，白色的麻线袜子和黑色的圆头小皮鞋，极清新明净的女学生打扮，白净的脸上带着一抹光彩夺目的笑容，被阳光照着，依稀透着点绯红的颜色，真是亭亭玉立，粉荷垂露一般。
樊永菊也想看看台上的盛况，扯着杨柳的裙摆道：“快让我看看。”杨柳看得正入迷，哪里舍得下来，于是央求道：“让我再看一会儿嘛。”话未落音，杨柳忽然站立不稳，“啊”的一声，竟从高高的自行车车座上倒仰着栽了下来。
一旁的樊永菊吓得大叫起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地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她下坠之势很猛，那人朝后退了一步，手向上，揽到她的肋下，稍微用力，就将她抱住了。
杨柳惊出了一身冷汗，双脚落地后心中还是擂鼓般跳个不住，耳边有个温雅的男声问道：“你没事吧？”她刚想说“我没事”，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那人的手臂正是揽在了自己的胸上，刹那间满脸通红，忙挣开他的手。
杨柳回过头来，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眉宇轩昂，面带微笑，不假思索一巴掌扇过去：“你下流！”
许翰青手疾眼快，抓住了她的手腕，皱眉说道：“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打人，别的不说，你踩的还是我的车呢。”杨柳自知理亏，面颊上滚烫滚烫的，窘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樊永菊拉着杨柳的手，抚着胸口说道：“谢天谢地！你刚才可吓死我了，多亏了这位先生。”杨柳嘴唇一动，不等她开口，许翰青道：“不用谢了！”说罢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留下杨柳在原地又是咬牙又是跺脚。
夜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玻璃柔柔地漾进来，杨柳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索性下了床走到樊永菊床前，轻声问道：“哎，阿菊，你说我今天是不是有点过分？”樊永菊睡得迷迷糊糊的，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杨柳想了一想，还是爬回床上睡了，到四更天方浅浅入眠。
杨柳才下了火车，就看到了在月台上等了许久的杨府管家俞伯和丫鬟彩燕两个人。看到杨柳走过来，三个人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问长问短地寒暄起来。
俞伯笑呵呵地说道：“老爷夫人日日盼、夜夜盼，总算把小姐给盼回来了。”杨柳问道：“俞伯，我爸病得很严重吗？”俞伯有些讪讪地笑道：“小姐回府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杨夫人早在府门前等着了，杨柳轻轻热热地叫了一声“妈”，杨夫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嗔道：“你这孩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非得我们写了信才肯回家。”
母女两人携手进府去，杨柳进了大厅，就看到杨老爷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悠游自得地喝茶，跑上去叫道：“爸！”杨老爷笑着点头道：“坐车累了吧？老俞，吩咐下去，多做几个好菜！”杨柳疑惑地看着杨老爷，脸庞较先前更显圆润，简直是红光满面，可俞伯说——这是浮肿！
无论如何，能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总是件开心的事，杨夫人直往杨柳碗里夹菜，口里不住地念叨：“这是你最爱吃的猪血丸子，多吃点儿，你看你都瘦了。”杨老爷慢腾腾地说道：“你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去金陵了。我给你相中了一门亲事，许计洋行的大少爷一表人才??????”
杨柳把碗一撂，撅着嘴道：“你们又在算计我，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杨老爷道：“你都二十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到了你这个年纪有几个没出阁的？许家少爷在美国留学，这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安排你们见一面，再好好商议一下。”杨柳沉着脸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我还要念书呢。”
杨老爷有些来气了：“送你念了这些年书，反倒纵出你这样骄纵的性子来了，你一个大家小姐，还想念成个老学究不成？”杨夫人在旁边劝道：“你就先见一见嘛，要实在不满意，爸妈再给你选好的。”
镜子里的杨柳一袭浅蓝色洋装长裙，领口和袖口的雪白蕾丝繁复精致，整个人清丽大方，彩燕边给她梳头边夸道：“小姐真漂亮，那许家少爷看了，肯定会神魂颠倒的。”杨柳抿嘴一笑，管你们给我安排多少个呢，我都说不喜欢就是了。杨柳这样想着，顿时心情轻松了不少。
茗香茶楼里，店小二殷勤地引着杨柳到楼上坐下，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点，“杨小姐，许少爷已经把二楼包下来了，您稍等片刻，许少爷马上就到了。”杨柳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嘀咕了一声：“纨绔子弟！”
“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