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就像无人关注的孤寂灵魂。
清冷的空气，和着暗夜里暧昧的气息一起涌来。
飞云醉了，所有的痛楚与无奈潮水般将他淹没。酒精在身体细胞的每个缝隙里上窜下跳。胃部开始隐隐作痛，肢体疲乏而麻木，脑海却清晰无比。
许多往事从灵魂深处唤醒，一幕幕浮上来，他有一种想要倾诉的强烈愿望。
“儿子，爸爸快要死了！”飞云把电话拨给了儿子，“你还爱爸爸吗？爸爸离开你好不好……？”儿子是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与他生的，她给了他和自己的亲人太多的伤害。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疼痛。
“爸爸，您怎么啦？您回来吧！爸爸，你快回来！呜呜……”儿子显然被爸爸痛楚的声音吓住了，惶恐中哭了。
电话突然中断，“嘟——嘟——”出现了忙音。
飞云感觉自己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黑黑的，没有边际。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走出去，刚走了几步，他听见黑洞中间儿子在哭泣。“爸爸，您在哪里？”儿子呼喊声穿越空荡荡的夜空，重重地落在他心里。前面好象有一些光线，有一些迷幻和恍惚，照在他苍白失血的心上，四肢仿佛定住了一般，再也不能挪动。
伤害和被伤害既然是命定，他不选择逃避。
可是孩子——他的心猛烈地沉了下去。
“云梦，我很难受，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空壳子……”
他又拨通了云梦的电话。那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女人，与他的灵魂与思想很切近。她了解并理解他，她的话语总让他逐渐清醒并能得到一些安慰。很多时候他们彼此就像一面镜子，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
“喝酒了哈？别继续喝了，早点回去，冬夜怪冷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云梦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又断了。
云梦不放心，她与他之间隔着两个城市的距离。她无法立即过去看望并安慰他，但他希望他平静下来。
云梦固执地把电话又回拨过去。电话通了，飞云含糊不清的说着：“别管我……别管我……”
“飞云，一切都会过去，放肆忧伤只能使你更痛苦。别折磨自己了，没有用的，该怎么就办就怎么好了。要学会爱自己……”
“嗯，我不喝啦！只是难受，我没有家……没有……”电话再次中断。
天，开始下雨。冰凉冰凉的，飞云摸摸自己的脸，满手都是温暖潮湿的泪。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儿子站在他床边怯怯地说：“爸爸，以后不许喝酒了，好吓人！”
他辛酸地点了点头，“爸爸以后少喝，不会喝醉了。爸爸答应你。”
“喜欢作践自己给谁看呢？”他的妻子伍敏冷冷地说。
回到公司里，他有一些不好意思。昨夜本来是给一个员工送行，结果失态了。他问云梦：“我昨夜流泪了，不好意思怎么办？”
“流泪就流泪了吧。他们会理解你的，再说你就装酒醒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该干嘛干嘛。”云梦在电话这头大笑。
一场沉沦的爱情，坚持许久才发现是幻觉，清醒时已经意味着离别。
曾经的曾经，他那么爱她，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除了无法割舍的尊严与亲情。
“我一开始都不爱你！”伍敏说，“是你对我太好了，我与你结婚就是为了还欠你的感情债！”
也许开始就是一个错，错误的以为真情能赢得真爱。这么多年，他们彼此索取着各自想要的东西，爱，或者物质。失望着，又互相折磨着。直到精疲力竭，疼痛麻木。
那个家到现在还存在，是他和伍敏小心翼翼坚持给儿子的幻觉，一个随时可能幻灭的童话。
飞云不甘心，这么多年的付出，依然换来的是不断的心伤和折磨。他想要一份爱，一份没有任何怨艾的真情，要一个真情善良的女人像他从前爱伍敏那样爱他。
也许是为了追求心理平衡，飞云企图在婚姻之外找到一份情感的慰藉。他想在受伤的时候找一个疗伤的地方，他想得到一份温暖的情谊。
网络和游戏成了他工作之余寄托情感的载体。他有才情也有物质，这对虚荣的女人来说极具诱惑力。他在网络中寻找着，有女人向她走来，看起来温柔充满才情，是他想要的那种类型。
网上走到网下，相处久了，他分不清楚走近他的女人是爱他还是他的物质。
有一段时间，他在婚姻的边缘地带沉沦下去，他要淹没自己。既然无法选择，就只能回避，从另外的渠道弥补精神的空虚。
然而飞云却痛苦地发现，自己不会爱了。那些短暂的幻觉，瞬间会清醒。就像把本来破碎的情感残片堆放在罂粟花丛中，不停地发酵，带着一种陈腐的暗香，让人沉醉，乏力。想摆脱，又似乎中了毒瘾。
已经无法回到从前，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的阴影却如影随形。
也许爱本来就如烟花，一场场盛开，绚丽夺目，却转瞬即逝。空留下满地的灰烬和渐远的尾音。夜，依旧如巨大的黑洞，仿佛要把孤寂的灵魂吞噬。
鱼就是这场烟花绽放之后的灰烬。他们在游戏里相遇，在游戏外相爱。那个酒醉的夜晚，他特别想念的女子，有着栗色的卷发和任性的嘴唇。
他喜欢看着鱼穿着紫色高领毛衣从对面走来，看着她娇憨的眼睛，轻轻地说：鱼鱼，你是我的。
鱼是大四的女孩，整天在游戏里晃荡。遇见鱼时，她傻傻地站在路边，不知道怎么到皇城去，他带着她冲杀过去。为她流血，为他复活，为她杀怪。她看见鱼鱼一个又一个飞吻贴在脸上，心灵上得到虚空的满足。
也许这场爱情本身就是一场游戏，在游戏里开始，在游戏外结束。
鱼给了他情感的慰藉，也让他内心逐渐出现新的空洞。鱼，也有任性和特别自我的一面，尽管她看起来那么率直和质朴。但是鱼眼睛里依然有一层他看不懂的东西。他已经养成了对任何人心存戒备心理的习惯。他的鱼真正就属于他吗？飞云问自己。
如果鱼能给他想要的那份爱情，他以为自己可以放弃现在所有的拥有。只是她必须接受自己的儿子。
他问云梦：“我可以再爱一次吗？疯狂的那种？”
“可以，但你不可能疯狂了，因为看透风景的人只剩下了一双冷漠的眼睛。”云梦说：“不过你可以尝试一下，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在婚姻里你过得实在太累！”
云梦总是清澈得干脆。她像一个精灵，生活在梦的国度，自由而快乐。甜美的笑脸上有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睛。
飞云知道，他和云梦虽然思想共契却彼此独立，互相关照却始终守着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