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之后，在清明之前。我想把自己全部打散，再重新凝聚。滤去所有的身世、荣耀、与罪孽，融入天地间最干净有力的雪光、风声、与雷鸣。
此刻，夜色如巨鸟垂下翅膀，我像是回到一枚卵中。成为终结的化石，可也蜷在生命的源头。以一种安眠却时刻警醒的姿态，悄等时光的孕育。
该怎样描述这段时日以来，我与生活的关系。那是一场蝶与花的对峙，无声却激烈。我不扇动翅膀，它便不吐露花香，在醉人的春风里彼此消耗。流年自顾自哗哗地淌。
生活终是属于自己的花朵。旁人观来多么寻常，到了自己这里也都被置于了显微镜头下，细枝末节悉数庞大起来。于是成日里殚精竭虑，既顾眼前万事周全，还得算准来日东风。
久而久之，人就成了笼中的困兽。外表驯良，细嗅蔷薇时温柔且多情。然而内心极为暴戾，一旦被刺扎了手，则是一场火山般近乎自我毁灭的喷发。直至惊觉时，已奄奄一息。
体内分明蓄积了太多风云，却始终翻覆不出一场雨。谁能懂，这酝酿过程里的煎熬。有些深浓的感情，到底是不能与他人分享的。因为一对流，就稀薄了。
于是我不动声色做了自己的王。城门一降，阻挡所有的外来兵马，一人面对内心那座孤独的盛世。竟是悲喜难辨。夜夜醒来，昨日都成了归不去的故国。回首处，千里万里只见月明。
人生滋味百般。我就这样在日子里被盐腌着、被糖浸着，不断揉搓，反复晾晒——终于开始缓缓失水。连同身体里经年的雪藏也一点一点融化渗出。这是多么快意的透支。
如今相信，时光果真是一种温和的淬炼。无须水深，无须火热，而自身的蜕变早如冰层之下静默不语的春河，三月一来就瞬间解冻，自此水声潺潺。
我是一杯煮开过的水。尽管至今仍然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到达过那个沸点。可生命中的确有一部分蒸发不见，一部分沉淀下来。曾经一度认为不可剥离的人与事，如今也都无比自然地析出了。而我，则重新成为了我。我在消减，却也更为纯净而广阔。因为空中和杯底都有了我的一部分。
只望自己能成为人间的一个四月天。不寂凉，也不炙热，内心如亿万年的大地，深处始终有温热的泉眼，源源不绝。
我将不畏风尘。如若相知，眉目必是一瓢眼光便可洗出的清淡。我也将不惧年岁。若有心与生命亲厚，下一刻必定比此时更为美好。
幸福，应是重重浮云之后的长安，无边沙漠之中的绿洲。是困惑了一生，却因坚信而瞬间到达的地方。
201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