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邂逅箱子岩
因向福英老母仙世,十一月五日我们一行二十余男男女女,前往小溪河吊唁。在老诗人屈原夕宿过的古镇辰阳,在塘子边古街木楼下,买好了花圈、大炮、团炮等物。一起包车前往泸溪县城白沙。据说,新城白沙的繁华并不亚于
因向福英老母仙世,十一月五日我们一行二十余男男女女,前往小溪河吊唁。在老诗人屈原夕宿过的古镇辰阳,在塘子边古街木楼下,买好了花圈、大炮、团炮等物。一起包车前往泸溪县城白沙。据说,新城白沙的繁华并不亚于三四十年代沈从文描述的桃源河街。那是个休闲娱乐的好去处,那是个放浪行骸的温柔乡,一个乐不思归的绝妙地。男人们车上开玩笑:“今晚就歇白沙不归算了。”当然只是玩笑而已。车把我们送到白沙大码头。河堤坚实平整,杨柳依依,白杨叶黄,脚下沅水安祥,对岸岩壁横列。几只船停泊着,沿江大道的仿古建筑,呈现出美丽而神秘的湘西风情:古朴、宁静、单纯、恒久、悠闲。
上了机动木船,溯沅水而行,我强烈地感到河流的清爽舒畅气息。江河行地,日月经天。这是一条让人沉默的河,一条让人神往的河,一条不朽文化的河。纷乱的战国时的屈原曾在这江边行吟过;唐代的王昌龄曾歌吟过这条河;现代文豪凤凰沈从文曾在这长河漂泊凝视沉思。近二十年前,我带着沈从文的散文游览过此河。那时的白沙,只是一带洁净原始的浅水长滩。滩上草木丰茂,卵石极美。一边石崖高悬,连绵不绝。村落稀疏。山水之美,悦目骋怀。
现因沅陵五强溪电站大坝蓄水,长滩白沙已沉默于碧流之下,不复有当年的浩大声势。甚至左岸的石壁也似乎低矮了好些。我们的木船仍在当年峭壁断绝处傍岸,下船的山民背着挑着从白沙买的东西上岸,沿险峻的小石径攀援而上。他们的家在山腰或山背后的村落里。而右岸则在沙滩卵石间靠岸,村落隐藏在远山山脚树丛里。河上有来来往往的船只,挖沙淘金的船是庞然大物,沉静破旧停泊在浅水处;小木船傍在岸边,晒着欲望,只等黄昏时节去捕鱼。只是两岸缺少点茂林修竹,显得有点荒芜死寂。
小溪河已遥遥可以望见,那是左岸两山间的柔和山谷中有棵郁郁葱葱的古柏的地方。透露着异乎寻常的山水灵气,那就是小溪河。这时候,我们的船刚过著名的马嘴岩。而前方就是苍岩斑驳的神秘箱子岩,船头撑篙的妇女手指着说:“这就是箱子岩。”我感到特别心动。被灿烂冬日照耀的色彩斑斓的临河石壁,使我一时目眩。这就是沈从文念念不忘的“箱子岩”啊!三十年代回凤凰时,他曾于大雪天特意泊船到这岩下,来重温当年的旧梦。多年前他曾于此恰逢端午,当地山民划龙舟的情形,让他感触到人生、自然和历史的庄严。此时当年龙舟竞渡的鼓点声,看竞龙舟的小孩在船板跳跃的欢呼声,仿佛隐隐约约传来。彩饰的龙舟,头腰捆红布的划船汉子,以及月下清浑里意犹未尽的龙舟赛尾声,仿佛又逼真的浮现于眼前,甚至于沈先生孤舟夜泊冰封负雪的崖壁之下的情形,也一时涌现。我感到了时间的奇妙难言。
同行的语文老师董仲尧指着岩壁上的两个大石洞,说这就是沈从文写的放龙舟的岩洞。我点点头,我心里想到的也是这些。船正好在箱子岩边的小码头靠岸,有买了担藕煤的汉子要下,他与女船老板说着另一种难懂的方言,也就是瓦乡话。码头青石板路蜒伸向山后。临河只有一幢老木屋,旁边有人在准备竖房子,柱子横放在屋场上,上梁当在几日之内,到时这将有幢新瓦房了。
而靠近码头的曾藏过龙舟的山洞,现已变成了牛栏。阳光下栏里垫的稻草枯黄,有些露出洞口,我一时感到一种沧桑变迁与文化失落。而崖壁上的悬棺箱子也几乎难以寻觅。只在船妇手臂指点下,才能发现半山岩壁缝里横着一根暗淡的腐木,其余都已荡然无存。我默想再过几年随着此木的消散,“箱子岩”就会有名无实了。悬棺的主人到底是谁?是哪个神秘民族的奇思与杰作?这仍然是不解之谜。但我听到满耳的瓦乡方言,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瓦乡先民。但无从得知。也许好在千百年后,后来者还可以从沈先生的作品里来寻找已烟消云散的蛛丝马迹。
沈从文的表侄黄永玉大师已八十高寿仍然健在。向福英的满满与大画家黄永玉是少年挚交,如今每年黄老回故乡凤凰都必唤其叔前往相聚。因此,向老师也有机会陪叔叔前去拜访大师。向老在大湘西书法界颇有名气,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辰溪县的刘晓公园碑文就是出自他的手笔。黄老曾向他要过墨迹,裱于荣宝斋,藏于北京荷花别墅。尤其是黄老在北京八十大寿之时,泸溪准备制套傩戏幻灯片去祝贺。黄老很满意,他指定幻灯字幕当请辰溪向老师手书小楷为佳。因此,当时隐居于船溪的向老被接到白沙为黄老操刀制寿礼。此事知者寥寥无几。那是一次拜访向老饮酒闲聊时所闻。
今天此时此刻,我似乎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命运的东西,人事的牵连,文化的浸染,竟巧妙融合于这一方山水之间,根植于自然岁月里。源远流长,不绝如缕。今夕何夕!沈从文曾到过此,黄永玉与此地人有缘,向福英竟生长在箱子岩旁的小溪河,我十八年前行经于此,只一心惦着沈先生笔下的山水。如今,更多的思绪涌上心头。我依稀感到了一股历史文化传承的脉搏,在碧水丹山间流淌汇聚。向福英余暇正在写《史记》的宏篇巨制。也许《史记》完成之日,也就是其书艺名扬天下之时。
在小溪河口上岸。仍有点芳草凄凄的感觉。那小桥流水边的苍幽的古柏,高大沉郁。当是几百年的风雨沧桑。多少划船人张望过,多少旅行者眺望过,当然也曾是刚寿终的向母避荫过。古人“树犹如此,人何已堪”的感慨,既真实又痛苦。
沿溪行二三里,见屋舍俨然,山色斑斓,那就是我初识的小溪河了。村落闲散在绿山脚下,置身村中,让人惊讶的是这山林里竟然有几幢很有气势的残存古屋,高墙黑瓦,古朴纯美,老人叫它风火屋或印字屋。当是几百年前的遗迹。屋舍间的柿树早已落光,显得枯槁凄凉,而裸露的根茎如苍龙,旁边活动的觅食鸡群,光枝上挂着一个丑陋的红柿子。在风中在阳光里一言不发。
可山是清秀的,水是柔顺的,天是明朗的,而风火屋的主人不知何处去了,印字屋的后代不知何处去了。那驳蚀的砖墙,那破碎的瓦砾,那残留的屋基,那歪斜的梁柱,那飘落的黄叶,都无不在无声的倾诉:在岁月的长河,在生命的长河,在历史的长河,有一个遥远的遥远的梦。
二00四年十一月七日十一时。
补记:这是我刚调到一中不久,到五溪书法家向老师故里吊唁的一篇记事。当时前妻青云还健康美丽的活着,在家等着我的归来。她每天都在阳台窗户上,望着我,望着自己老公的归来。那是多么温暖而幸福的时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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